战国策

【原文】

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，卑身厚币，以招贤者，欲将以报雠。故往见郭隗先生曰：齐因孤国之乱，而袭破燕。孤极知燕小力少，不足以报。然得贤士与共国，以雪先王之耻，孤之愿也。敢问以国报雠者奈何？

郭隗先生对曰：帝者与师处，王者与友处，霸者与臣处，亡国与役处。诎指而事之[1]，北面而受学，则百己者至。先趋而后息，先问而后嘿，则什己者至。人趋己趋，则若己者至。冯几据杖[2]，眄视指使[3]，则厮役之人至。若恣睢奋击[4]，呴籍叱咄[5]，则徒隶之人至矣。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。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，而朝其门下，天下闻王朝其贤臣，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。

昭王曰：寡人将谁朝而可？郭隗先生曰：臣闻古之君人，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，三年不能得。涓人言于君曰[6]：请求之。’君遣之。三月得千里马，马已死，买其首五百金，反以报君。君大怒曰：所求者生马，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？’涓人对曰：死马且买之五百金，况生马乎？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，马今至矣。’于是不能期年，千里之马至者三。今王诚欲致士，先从隗始；隗且见事，况贤于隗者乎？岂远千里哉？

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。乐毅自魏往，邹衍自齐往，剧辛自赵往，士争凑燕。燕王吊死问生，与百姓同其甘苦。二十八年，燕国殷富，士卒乐佚轻战。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，与秦、楚、三晋合谋以伐齐。齐兵败，闵王出走于外。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，尽取齐宝，烧其宫室宗庙。齐城之不下者，唯独莒、即墨。

【注释】

[1]诎指：折节。诎：屈也。指：同恉，意志。
[2]冯：同凭。
[3]眄视：斜视。
[4]恣睢：放肆骄横。
[5]呴籍：斥责，凌辱。叱咄：大声吼叫。
[6]涓人：国君身边的侍从。

【翻译】

燕昭王在收拾残破的燕国后登上王位。他谦卑恭敬，以厚礼重金招聘贤才，准备依靠他们报仇雪耻。他特地去见郭隗先生，说：齐国趁我国内乱，发动突然袭击，打败了燕国。我深知国小力弱，不足以报仇。然而如果能得到有才干的人和我共同管理国家，来洗雪先王的耻辱，这是我的心愿。请问怎么样才能为国报仇呢？

郭隗先生回答说：成就帝业的国君，以贤者为师长；成就王业的国君，以贤者为朋友；成就霸业的国君，以贤者为臣下；亡国的国君，以贤者为奴仆。国君如能折节屈尊侍奉贤者，向老师请教，那么，才干超过自己百倍的人就会来；如果做事抢先而休息在后，发问在前而沉默在后，那么，才干超过自己十倍的人就会来；如果跟着别人亦步亦趋，那么，才能与自己相当的人就会来；如果靠着几案，拄着手杖，颐指气使，指手画脚，那么，干杂活、服苦役的人就会来；如果放肆骄横，对人随便发怒，任意呵斥，那么，只有唯命是从的犯人、奴隶才会来。这是自古以来服务有道者、招揽人才的办法。大王果真能够广泛选拔国内的人才，亲自登门拜访，天下人听说大王亲自拜访贤臣，天下的贤士一定都会奔赴燕国。

昭王说：我应当拜访谁才合适呢？郭隗先生说：我听说，古代有个君王，想以千金求购千里马，经过三年都没有买到。宫中有个内臣对国君说：请让我去买吧。’国君就派他去。三个月后他找到了千里马，可是马已经死了，他就以五百金买了那匹死马的头，回去向国君复命。国君大怒，说：我要找的是活马，怎么去买死马而白白花费我的五百金呢？’内臣回答说：死马尚且肯花五百金，更何况活马呢！天下人由此一定会认为大王喜欢买好马，那么千里马就会买到了。’于是，不到一年，三匹千里马就送上门来。现在大王果真想招揽人才，就先从我郭隗开始吧；像我这样的人尚且被任用，何况比我更有才干的人呢？难道他们还会嫌千里为远而不肯到燕国来吗？

在这时，燕昭王专为郭隗修建了官宅，并尊他为师。不久，乐毅从魏国来了，邹衍从齐国来了，剧辛从赵国来了，有才干的人都争着聚集到燕国。燕昭王悼念死去的人，安慰活着的人，与老百姓同甘共苦。二十八年后，燕国殷实富裕了，士兵生活安适，敢于作战。于是，昭王就任命乐毅为上将军，与秦、楚、赵、魏、韩等国合谋讨伐齐国。齐军大败，齐闵王逃往国外。燕军单独追击败逃的齐军，攻下齐都临淄，把那里的宝物全部掠去，烧毁了齐国的宫殿、宗庙。齐国的城邑没有被攻下的，只有莒和即墨两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