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国策

【原文】

楚襄王为太子之时，质于齐。怀王薨，太子辞于齐王而归。齐王隘之[1]：予我东地五百里，乃归子。子不予我，不得归。太子曰：臣有傅，请追而问傅。傅慎子曰：献之地，所以为身也。爱地不送死父，不义。臣故曰献之便。太子入，致命齐王曰：敬献地五百里。齐王归楚太子。

太子归，即位为王。齐使车五十乘，来取东地于楚。楚王告慎子曰：齐使来求东地，为之奈何？慎子曰：王明日朝群臣，皆令献其计。

上柱国子良入见。王曰：寡人之得求反，王坟墓、复群臣、归社稷也，以东地五百里许齐。齐令使来求地，为之奈何？子良曰：王不可不与也。王身出玉声[2]，许强万乘之齐而不与，则不信，后不可以约结诸侯，请与而复攻之。与之信，攻之武。臣故曰与之。

子良出，昭常入见。王曰：齐使来求东地五百里，为之奈何？昭常曰：不可与也。万乘者，以地大为万乘。今去东地五百里，是去战国之半也，有万乘之号，而无千乘之用也，不可。臣故曰勿与。常请守之。

昭常出，景鲤入见。王曰：齐使来求东地五百里，为之奈何？景鲤曰：不可与也。虽然，楚不能独守。王身出玉声，许万乘之强齐也而不与，负不义于天下，楚亦不能独守。臣请西索救于秦。

景鲤出，慎子入。王以三大夫计告慎子曰：子良见寡人曰：不可不与也，与而复攻之。’常见寡人曰：不可与也，常请守之。’鲤见寡人曰：不可与也，虽然，楚不能独守也，臣请索救于秦。’寡人谁用于三子之计？慎子对曰：王皆用之。王怫然作色曰：何谓也？慎子曰：臣请效其说，而王且见其诚然也。王发上柱国子良车五十乘，而北献地五百里于齐。发子良之明日，遣昭常为大司马，令往守东地。遣昭常之明日，遣景鲤车五十乘，西索救于秦。王曰：善。乃遣子良北献地于齐。遣子良之明日，立昭常为大司马，使守东地。又遣景鲤西索救于秦。

子良至齐，齐使人以甲受东地。昭常应齐使曰：我典主东地，且与死生。悉五尺至六十[3]，三十余万弊甲钝兵，愿承下尘。齐王谓子良曰：大夫来献地，今常守之何如？子良曰：臣身受命弊邑之王，是常矫也。王攻之。齐王大兴兵，攻东地，伐昭常。未涉疆，秦以五十万临齐右壤。曰：夫隘楚太子弗出，不仁；又欲夺之东地五百里，不义。其缩甲则可[4]，不然，则愿待战。齐王恐焉，乃请子良南道楚，西使秦，解齐患。士卒不用，东地复全。

【注释】

[1]隘：不通，阻止。
[2]身出玉声：指出言贵重。
[3]悉五尺至六十：指征兵及于老弱。五尺，代指小孩；六十，代指老人。
[4]缩甲：指退兵。

【翻译】

楚襄王做太子时，被送到齐国做人质。他的父亲怀王死了，太子便向齐王告辞，想要回国。齐王阻拦，说：你割让东地五百里给我，就放你回去；否则，不放你回去。太子说：我有个师傅，请让我找他问一问。太子的师傅慎子说：献给土地，是为了自身返回；因为吝惜土地，而不为父亲送葬，这是不道义的。所以，我说献地对你有利。太子便进去答复齐王，说：我敬献东地五百里。齐王这才放太子回国。

太子回到楚国，即位为王。齐国派出使车五十辆，来向楚国索取东地五百里。楚王告诉慎子，说：齐国派使臣来索取东地，这可怎么办呢？慎子说：大王明天召见群臣，让大家来想办法吧。

于是，上柱国子良来拜见楚王，楚王说：我能够回到楚国来，主持父亲的丧事，和群臣再次见面，使国家恢复正常，都是因为我答应了割让东地五百里给齐国。现在齐国派使臣来要地，这可怎么办呢？子良说：大王不能不给，您金口玉言，既然答应了万乘的强齐，却又不肯割地，这就失去了信用，将来您很难与诸侯各国谈判结盟。应该先答应割地，再出兵攻打齐国。割地给齐国，是守信用；攻打齐国，是显示武力。所以，我说应该割地。

子良出来后，昭常拜见楚王。楚王说：齐国派了使臣来，要求割让东地五百里，这可怎么办呢？昭常说：不能给。所谓万乘大国，是因为土地的广博才成为万乘大国的。如果要割让东地五百里，这是让掉了可战之国的一半啊！这样楚国虽有万乘之名，却连千乘之国都不如了，不行。所以，我说不能给。我愿去守卫东地。

昭常出来后，景鲤拜见楚王。楚王说：齐国派了使臣来，要求割让东地五百里，这可怎么办呢？景鲤说：不能给。即使这样，楚国也不可能单独守住东地。大王金口玉言，既然答应了万乘的强齐，却又不肯割地，这就在诸侯面前违背了大义。楚国既然不能单独守住东地，我愿向西去向秦国求救。

景鲤出来后，慎子进去了。楚王把三个大夫出的主意都告诉了慎子，说：子良说：不能不给，给了以后再出兵去攻打齐国。’昭常说：不能给，我愿去守卫东地。’景鲤说：不能给，既然楚国不能单独守住东地，我愿去向秦国求救。’我不知道他们三个人出的主意，到底采用谁的好？慎子回答说：大王都采用。楚王怒容满面地说：这是什么意思？慎子说：请让我说出其中的道理，大王将会知道确实如此。大王您先派遣上柱国子良带了兵车五十辆，到齐国去进献东地五百里；在派遣子良的第二天，再任命昭常为大司马，要他去守卫东地；在派遣昭常的第二天，又派景鲤带领战车五十辆，往西去向秦国求救。楚王说：好。于是派子良到齐国去献地；在派遣子良的第二天，再立昭常为大司马，要他去守卫东地；最后派遣景鲤去秦国求救。

子良到了齐国，齐国派人带兵来接受东地。昭常回答齐国使臣说：我是主管东地的大司马，要与东地共存亡。我已动员了从小孩到六十岁的老人全部入伍，共三十多万人。虽然我们的铠甲破旧，武器劣钝，但愿意对阵一战。齐王对子良说：您来献地，昭常却守卫东地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子良说：我是受了敝国大王之命来进献东地的。昭常守卫东地，这是他假传王命，大王可以攻打他。齐王于是大举兴兵进攻东地，讨伐昭常。当大军还未进入东地界域时，秦国已派了五十万大军进逼齐国的西境，说：你们阻止楚太子，不让他回国，这是不讲仁；又想抢夺楚国东地五百里，这是不讲义。你们如果收兵则罢，不然，我们等着决战一场。齐王听了很害怕，就请求子良南往楚国，西使秦国，为齐国解除战祸。楚国不用一兵一卒，确保了东地完整。